罗尼

4

又过去两天，Alec的妹妹——Isabelle——也来了纽约。

“我们是在这里出生的。”她笑着说：“真可惜不能在纽约长住。”

Izzy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。留一头长长的、乌黑的卷发，嘴唇鲜红，身上穿一件镂空的紧身皮裙。每一个路过她的男人都要忍不住往她这里看上一眼——好像她突然变作了这家咖啡馆里的标志性装饰。就连Magnus都差点要为她倾倒，给她推荐了店里最出色的甜点。

“谢谢。”Izzy向Magnus笑着道谢。她的神情甜美，带着种天然的诱惑和热情。“所以你就是Magnus Bane。”

Magnus愣了愣。他们一群人这会儿正坐在角落，听台上的Simon唱歌。后者每个周末都会到这家咖啡店演唱，算是给他注册会计师的生活增添一点叛逆的活力。当然，他唱得也还算不错；如果Magnus是Beyonce，那Simon做一个Jewel还是绰绰有余的。

“你，呃，”Magnus清了清嗓子。“你知道我？”

Izzy看着他，好笑似的挑起了眉毛。“是的，我知道你。”她把声音放得很轻，像是生怕吵到Smion，或者是怕被坐在她不远处的哥哥听到。“Alec——之前有次不小心提到你。”

不小心，哈？

Magnus笑了笑，没有接话。

Simon在台上的演唱暂时告了一段落。他下得台来，一口气喝干了半杯啤酒。“怎么样？”他转过头，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地盯住了Alec。“我唱得怎么样？”

Alec微微一怔，显然没料到Simon会将这个问题扔到他的头上。Magnus在后边翘起了嘴角，一手捏住酒杯，看年轻人暗淡灯光里略显僵硬的脸，和他脖颈处胡乱往外乱窜的短发。几秒后他收回视线，抬手将手里仅剩的琴酒喝了个干净，再扭过脸去时，却正好对上Izzy似笑非笑的目光。

Magnus咳了一声，冲Izzy举了举杯。

Alec谨慎地开了口。“挺好的。”他说：“歌曲很……别致。”

Jace在旁边“噗”地笑了一声。Simon却分外的兴奋，喜气洋洋地又回去台上献唱。这回是一首稍显热闹的曲子，鼓点和吉他扫弦的声音在屋子里极响亮地四处敲动。Magnus叹一口气，决定再给自己倒一杯琴酒，来挨过这四分多钟的灵魂洗礼。

Izzy把酒杯也推了过来。“给我倒一杯？”她冲着Magnus眨了眨眼睛。

Magnus看她一眼，依言倒了，将杯子推了回去。Izzy却又伸出手指，将酒杯边缘轻轻按住，抬眼紧紧地盯住了Magnus，道：“我能问问……你当初为什么不和我哥来往了吗？”

Magnus皱起了眉毛。“什么？”

Izzy转头望了眼Alec。年轻人正聚精会神地听Simon演唱，大概是生怕等下又要被质询。她放柔了表情，重新回过头来，轻声叹道：“别误会。Alec——他很少会提到他的朋友。不，应该说，”她顿了顿，无奈道：“他很少会交朋友。因此那会儿他提到了你，让我很……吃惊。”

咖啡馆天花板的灯光洒落下来，将她的侧脸打得很亮。Magnus忽然发现她和她哥哥长得真的很像——尤其是那一双眼睛。即使在生气的时候，都有种难掩的温柔。

“他开始常常和我提起你。说你带他去了哪场球赛……或者去了某一家新开的画廊。”Izzy道：“他听起来很高兴——直到有一天，他忽然没有再提起你。之后的一整个礼拜……都没有再提起你。”

Magnus撇了撇嘴。他微侧过脸，看台上Simon微醺似的唱歌。暖融融的黄色灯光将他笼罩了，在他脚下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，沿着台阶一路往下，蔓延到人群密集的地方。一个美丽的场景，Magnus突兀地想道。但现实生活永远不能真的这样快活和静谧。

“我并不是……在指责你。”Izzy说：“只是我觉得他真的很喜欢你。很崇拜你。所以我只是想知道……”她低声道：“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？”

发生了什么事？

Magnus忽然间很有些想笑。他觉得荒唐；居然能在五年后被Alec的妹妹来这样地质问。但话说回来，起初他有时也会有类似的冲动。想给Alec打一通极其愤怒的电话，或者直接冲到年轻人的面前。大声地问他：怎么回事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？

“没有什么事。”他开了口。“只是那会儿我喜欢上你的哥哥，而他是个直男。”

Izzy睁大了眼睛。好半晌她的脸上略微松动，眼底里流露出十二分的难过、自责和同情。“Magnus。”她伸出手去，掌心柔柔地覆在Magnus的手背。“抱歉。我不知道……”

Magnus打断了她。“不要紧。”他淡淡说：“我很明白。他的事业、你们的家庭——我很明白。”

Izzy梗住了。好一会儿后她轻叹口气，像是想将这片角落里的一点沉郁轻轻吹开。“Magnus，”她说：“Alec——”

台上的音乐声骤然停住了。空气里一时间的静默，令Isabelle的这一声“Alec”响得出奇。响到那年轻人登时就回过头来，灯光里的脸部线条绷紧到近乎严厉。“Izzy。”他说：“你们在说什么？”

在说五年前我和个傻瓜似的喜欢上你，Magnus想。

Izzy展颜笑了起来。“哦，别害羞呀。”她道：“我在和Magnus在说你最近定下来的那本电影呢。《原子侠》？”

其他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来。“可我以为Brandon Routh已经在演了？”Clary问道。

“亲爱的，那只是电视剧。”Izzy道：“他们想让Alec演出电影……”

他们热烈地讨论起了各种各样的超级英雄。留下Magnus一个人坐在原地，感觉到Alec的视线飘飞过来，又迅速地游走。像一条害怕被再一次捉进网里的鱼……Magnus笑了一笑，举起手里的酒杯，挡住了从舞台上照过来的略显刺目的光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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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Alec说了不要庆祝，Magnus还是决定带年轻人去小小的花天酒地一下。他们去了Magnus在日落大道的一家夜店，刚选了位置坐好，旁边就有人过来打招呼。“Magnus。”对方戴一副眼镜，留一头夸张的金色长发和络腮胡。“什么时候再和skrillex合作？”

Magnus抬头望去，隔了好几秒钟才隐约记起，这个人似乎是某家经纪公司的老板。“他现在可大红大紫了。”他客套地笑笑：“总有机会的。”

那人又同Magnus寒暄几句，转身要走。离去前瞥到Alec的脸，脚步忽然又顿住。“Alec？”他问道：“真的是你……最近怎么样？你父母还好吗？”

Alec起身和他握了握手。Magnus惊讶地挑高眉毛，看到年轻人脸上倏忽间多出来的礼貌微笑。他以前从没在Alec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。

“你认识他？”等对方终于走远了，Magnus忍不住开了口。

Alec耸了耸肩：“我父母认识他。”他转过脸，见Magnus依旧盯着他在看，只好说：“我以为你知道……我不是姓Lightwood？”

Magnus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。直到Alec在他跟前打一记响指，他才眨眨眼睛，犹豫道：“那个——Lightwood？”

Alec好笑地看他略显呆滞的面部神情：“我以为好莱坞并没有很多这个姓氏的人。”

但谁会把这个青涩的、认真到几乎天真的、会因为去Sophia Coppola的电影里当一个不入流的小配角而激动到满脸通红的大男孩，同好莱坞曾经最著名的权力夫妇联系到一起？

Magnus喝掉了一整杯马丁尼才算有些回过神来。“你是Robert和Maryse的儿子。”他歪过脑袋，望向年轻人在霓虹灯光里明暗不定的英俊脸孔。“老天……好吧。”他吐出一口浊气，“我很喜欢你母亲的电影。”

“谢谢。”Alec笑了笑，眼睛里流露出平常难得一见的调皮神采：“我会转告她的。”

Magnus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。半晌长叹一声，往后仰倒在沙发温软的靠枕上面。“我真是个大傻瓜。”他说。

Alec扁一扁嘴，道：“我可不是这个意思。”一边拿起他的健力士生啤喝了一口。他近来已只喝这一款啤酒，令Magnus不得不调侃他是否也已加入迷信的俱乐部。他也不辩解，只是笑——笑得让Magnus食指大动，心里头的某些欲望像在春天抽芽，一寸一寸地往上长。连晚上做梦都要将Alec多梦见几回。

Magnus闭上眼睛，意识到自己不好再看着年轻人意【淫】下去。

“所以你是那种，”他说：“明明家里有着上好的资源，却一心要自己打拼的公子哥。”

“这难道不好吗？”Alec立刻反驳道：“况且人情总有卖完的一天。我总得在此前先做出一些成绩，证明一下自己。”

“哇。”Magnus笑了起来：“真是雄心壮志。”

Alec白了他一眼。这小朋友的翻白眼技术日渐娴熟，让Magnus深表钦佩。他有心想再调笑几句，却又听Alec说：“我的母亲知道我想走这条路时……非常的高兴。我还有弟弟妹妹两个，但他们都不愿意做演员。我对我母亲说，我想做下一个Robert De Niro。我母亲却说，你是Alec Lightwood。”

他提到他的母亲时，眼里有种难言的情绪涌动。既是思念，又有敬佩，还有毛头小子特有的不服输。Magnus坐在那里，望着Alec那张年轻而略显倔强的脸，忽然十分的感动：他不明白为什么Alec总能带给他许多别样的感情。

“你母亲说得对。”他柔声说：“不用多久，大家都会知道你的名字。”

Alec的脸颊微微地红了。“听起来很蠢，是不是？”他说：“一个无名小卒在这里大放厥词……但这是我的梦想。我的……我的使命。”

他舔了舔嘴唇，表情渐渐地坚毅，好像古时候将要出征的骑士。“我要让Lightwood的名字重新出现在好莱坞里。”

舞台上的电子乐还在嚣张地乱跳。四周里人群耸动，在灯光里简直仿佛群魔乱舞。但Alec的声音、Alec的神情，他泛红的脖颈和脸，还有他那头被风一吹、就会乱糟糟的头发，让Magnus的心奇异地变得平静。

“你会的。”他说：“我相信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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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lary又使出了她那擅闯民宅的特殊本事。

“Magnus。”她带着一群人敲开了Magnus家的大门：“我们打算来一场Alec马拉松。”

Magnus眨了眨眼睛，整整一分钟都没反应过来。“什么东西？”

“简单来说，就是看一通宵Alec参演的电视和电影。”Simon那颗大而无用的脑袋跳到了幕前，一边举起一大盒的DVD，热情得好像在做传销。“怎么样？这主意是不是很好玩？”

Magnus想把Simon的脑袋按进那个崭新的纸盒里边。他抬起眼睛，看到人群最后杵着的那个年轻人。后者背着手站着，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，眼神在半空里和Magnus陡然地相遇，又烫到似的挪开。Magnus抿住嘴唇，片刻在心里自嘲地一笑，想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还要这样的在乎。

“为什么到我家来？”他问道。

Isabelle在旁边弱弱地举了手。“我们本来是想去Alec家里的。”她说：“但是那边既没有食物，更没有酒……怎么能看马拉松？我就问，这边谁家里的存货最好——”

“那当然是你了。”Clary捧哏似的接住了Izzy的话头。

Magnus佯作气恼地瞪了她一眼。小姑娘立刻道：“还是你这里已经有客人——哦，天哪，”她看向餐桌上摆着的两只红酒杯：“你真的有客人。Magnus，现在才七点钟啊！”

她的表情和语调简直已可以去百老汇登台。Magnus只觉得头痛，转眼却发现Alec也往这边看了过来。他脸上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，但身体却仿佛挺得更直，好像一口顽固的剑。又或者是那些老式的好莱坞电影里，被无情地拒绝了的男主角——

但明明是他被拒绝，Magnus想。

“是Raphael。”他解释了一下。“他过来找我试一试新进的酒水。刚走不久。”

Alec又扭过了脸去。

“好吧。”Clary道：“但别想蒙混过关。总有一天你要给我解释清楚你和Raphael的关系——现在。”她清了清嗓子：“我们有幸使用你的投影仪吗？”

“还有你的酒。”Izzy提醒道。

Magnus无奈地叹了口气。“请吧，大小姐们。”

他们窝在Magnus新布置的客厅里看了四个钟头的电视。从Alec的出道作品——一部包含了裸体、山丘和摩托的可笑MV，一直看到他最近在《摩登家庭》里的友情客串。所有人都看得兴致勃勃，对Alec在其中的造型和演技评头论足，好像一个个都要去抢Roger Ebert的生意。但等到放起电影，他们的声音又小了下去——当Magnus结束了和他某位客户的通话，再回到客厅的时候，发现这群人居然都已经睡着了。

他看了眼墙壁上的投影：Alec的角色正乘着一叶小舟，在一片大海上缓缓地飘荡。

好吧，他想。大概是某本无聊的文艺片。但也不能怪Clary他们没有艺术鉴赏能力：现在毕竟已经快要深夜，他们也喝了足够多的烈酒。他摇一摇头，过去调低了电视的音量，又转身去厨房里，想给自己倒一杯冰水。

Alec却站在岛台边上，抓着一只玻璃杯，回过了头来。

Magnus站住了。有那么一秒钟他想：完蛋。他居然没有注意Alec是不是在那群睡熟了的傻瓜里面——但他又很快调整好情绪，在脸上摆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，道：“过来拿喝的？”

Alec看他一会，片刻垂下眼睛，嗯了一声。

Magnus就道：“啤酒都在冰箱里。”又说：“里边还有苏打水——如果你喝不惯酒的话。”

Alec却摇摇头，说：“我喝水就好。”

Magnus笑了笑，道：“也行。”他看Alec站在那里不动，犹豫一下，也不愿意过去和他挨在一起拿水，回过身想走。Alec却突然在他背后道：“Magnus。”

Magnus闭了闭眼，心底里陡然有些烦躁。但他什么都不能表现，只能深吸口气，在原地又站立三秒，转过头去，笑问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
Alec怔怔地看他。这么多天来都一直严肃的脸，竟然仿佛有一瞬间的软弱——但那一定是他看错了。Magnus微扬起脸，拳头再一次在身边攥紧。

“你……”Alec低声道：“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？”

不想看到他？不，Magnus想，不是的。他也许有些爱胡思乱想，但绝没有那样的矫揉造作。充其量……也不过是他还没做好和Alec重逢的准备而已。

“你不要多想。”他微笑着道：“我之前就和你说了……再见到你，我是很高兴的。”

他甚至还跑去看了Alec的电影，不是吗？

Alec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解释似的。“Izzy说要到你这里来——我本来想拒绝。”他说：“我知道你不会愿意……”

哦，得了吧。Magnus想。到底是谁不愿意？

“你也别这么说。”他道：“事情是突然了点，不过看你的电视也蛮有趣的。别说，这么多年下来，你的演技确实越来越好——”

“Magnus。”Alec打断了他。

Magnus侧过脸去，乖乖地闭上了嘴。

“你不用……”年轻人咽了口唾沫。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令他觉得疲惫。“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……”

那不然呢？Magnus差点要在心里笑出来。不对他客客气气的——那要怎么样？要Magnus像个留恋旧爱的高中女生一样扑到他的怀里，还是要和那些三流肥皂剧里的角色似的，满怀怨愤地倒一杯红酒，再全部扑到Alec的脸上？

不，他是Magnus Bane。是他自己决定要赌；因此即使赌输了，也起码要做出输得起的样子。

“你是Clary男朋友的哥哥。”他说：“我当然要对你客气。”

客厅里传来了一点轻微的响动：那群人醒了过来。

“操。”Jace的叫声带着点微醺后的迷糊：“这是哪本片子？——Alec人呢？”

“我得出去了。”Magnus道：“哦，如果你要加冰——”他指了指冰箱：“底下的冷冻柜里应该还有一点。”

Alec看着他，没有作声。

-TBC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