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尼

5

Magnus不想再和Alec玩这种你进我退的游戏了。

老实说，他已经等得够久。他以前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有这样的耐性。但当他半夜里又一次梦见Alec，梦见年轻人把他压在墙上，捏着他的下巴低头吻他，梦见Alec紧紧贴着他的身体热度……Magnus醒过来，意识到自己已完全无药可救。

他挨到了第二天早上，买了两杯咖啡去了Alec租住的那间狭窄的公寓。年轻人来应门时显然还未睡醒，一双眼睛迷迷蒙蒙的，满头的短发更是乱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。“Magnus？”他揉了揉脸：“现在几点钟了？”

“七点。早上好，亲爱的。”Magnus冲他微微一笑，将咖啡塞到了Alec的手里，又贴着年轻人的肩膀挤进了客厅。这地方小极了，小到不过摆了一张半旧的沙发，一张餐桌，和两把掉了油漆的椅子，就已很难有让人立足的空间。一个Lightwood，住在这样寒酸的巢穴里——Magnus翘起嘴角，转身往沙发上坐了下去。

Alec打个哈欠，捏着他的那杯咖啡坐到了餐桌边上。“怎么了，”他说：“出了什么事吗？”

Magnus耸耸肩，笑道：“只是想看看你睡得怎么样。”

Alec差点被咖啡呛到了。“呃，”他把杯子放到了旁边桌上。“挺好的？”

“那就好。”Magnus轻咬住下唇，很想说“我睡得并不好”，但两秒后还是决定把做春梦这种幼稚的细节按下不表。“实际上，”他清了清嗓子，“我是想来请你去参加一个宴会。就在今天晚上。你有空吗？”

Alec想了想：“我晚上应该没有事。”

“好极了。”Magnus笑道：“我等下让人把衣服拿给你。”

Alec抬起了眉毛：“是什么严肃的场合吗？”

“哦，不要害怕。”Magnus挥了挥手：“我只是需要你以我的男伴的身份到场……”

Alec怔住了。他的眼睛猛然地睁大，仿佛脑袋被高空掉落的榔头砸中，彻底地清醒了过来。“等等。”他讷讷道：“你的男伴？你的意思是——”

Magnus舔了舔嘴唇。Alec惊讶的表情是那样清晰，让他原本充分的自信也骤然间有些动摇。但话已经说到这里，他不可能再有退路；因此他咽一口唾沫，站了起来。

“我想请你做我约会的对象；是的。”Magnus道。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地加速，耳朵里都能听到那种碰碰、碰碰的响声。有那么一瞬间，他好怕Alec会听到——这样他看起来该有多可悲？好在Alec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，视线呆愣愣地放在Magnus的脸上，片刻缓缓往下移到他的嘴唇；又陡地往旁边跳开。

Magnus抿起嘴笑了。

“你知道，”他说，“我朋友们都在问我和你是怎么回事。我已经有点厌烦向他们解释你只是我的朋友——因为你不是。我不想你是。”

他往前走了一步，腿和Alec的膝盖碰到了一起。Alec浑身触电似的微微一抖，一双眼睛好像小鹿，求救一样地看向Magnus。可事到如今，Magnus又怎么可能将这个年轻人放过？

他又走上前一步，坐到了Alec的腿上。

当身体和年轻人接触时，Magnus差点要从喉咙里发出声呻【吟】。他肖想这一刻已经太久——坐在Alec的腿上，伸手环住Alec的脖颈。低下头去时，能闻到Alec脖子上淡淡的须后水的气味。如果他再过分一点，把脸再靠近一点，就能轻松地亲吻到年轻人的嘴唇——

他的嘴唇会是什么样的味道？

“Alexander。”Magnus轻声地开口，极力控制住自己，才没有将嘴唇凑到Alec的耳廓边上。“你想做我的男朋友吗？”

他能感觉到年轻人在他身下绷紧的身躯。Alec在紧张；这很好，Magnus想。没道理他这个情场老手在这边提心吊胆，Alec却能够坦然自若。现在，只要他小小地、小小地往前再进一步；比如将手指抚上Alec那张还残留有青色胡茬的脸——

“Magnus。”Alec道：“我、我不能。”

Magnus眨了眨眼睛，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的听觉出现了问题。“你不能？”他皱起眉头：“什么叫你不能？”

临街的窗户里传进来了一点行人走动的声音。凌乱的脚步、肆意的谈笑；伴随着逐渐升高的晨曦，在Alec陈旧的客厅地板上落下一点点的光斑。忽近、又忽远，漂浮不定。

Alec移开了视线。“我，”他说：“我不是同性恋。”

Magnus不敢置信地挑起了眉毛。“Alec。”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，但他忽然有点不能控制自己心底里那种嘲讽的情绪。“你差不多已经基得和Kevin Spacey一个样了。”

Alec的脸皱了起来。他张了张嘴，大概是想说些什么反驳；但最后只是说：“那不一样。”

“有什么不一样？”Magnus觉得自己简直像被这年轻人往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。他垂下眼睛，突然察觉到他还坐在Alec的腿上；这尴尬的坐姿让他的脑袋顿时越发的痛。他闭了闭眼，站起身，往后退开了两步。

Alec犹豫一下，也站了起来。

“你不明白。”他说：“对我来说，家庭是第一位的。我的父母、他们对我的期待……”

Magnus举起了双手：“哦。你是说你要做大明星的这件事。”

Alec咬住嘴唇，那双漂亮的浅褐色眼睛往Magnus那里小心翼翼地看了过去。“并不是做什么明星……但他们寄托在我身上的期望。重振Lightwood的名声——我和你说过的。”

Magnus笑了笑。“好。就算这样。”他说：“那你呢？”

Alec疑惑地蹙起了眉心。“成为演员也是我的梦想——”

“老天，我不是在说这个！”Magnus低低地叫了一声。“我是说。”他深吸口气：“你的感情呢？你自己的感情……难道不重要吗？”

Alec站在那里，没有应声。

他不该再说下去了，Magnus想。如果他理智一点，像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那样成熟一点——就该知道他什么都不必再说下去了。因为Alec已经用沉默将他的态度表达得十分明白。

说起来，他以前也确实是一个理智、成熟的人。行就行，不行就散；他一向能将这个原则发挥得淋漓尽致。但一旦和Alec在一起……他好像就失去了那种潇洒的本事。

“Alexander。”他发现自己又一次开了口。毫无廉耻的、近乎于恳求的，让他甚至要忍不住地唾弃自己：“我知道，你对我的感觉……和我对你的感觉，是一样的。”

是吗？

Alec静静地看着他。那张英俊的、雕塑般的脸，那双认真固执、又年轻热情的眼睛——“你不是我。”Alec道：“你总是那么自信、那么大方，随时随地都能和人玩笑、调情——你不是我。”他顿了顿，别过脸去，好一会儿，才又低声道：“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感觉？”

啊。好吧。Magnus想。

现在他知道了。

也还……为时未晚。是不是？

“我只会给你一次机会。”他说。

可是他又有什么脸面“只”给Alec一次机会？Magnus低下头去，在心底自嘲地笑起来。他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，在屋内淡淡的光线里轻微地抽搐。像是想攥起拳头——

他抓起桌上那杯已经变凉的咖啡，转身打开门，走了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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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lary发来短信，说：“Alec还有两天就要回洛杉矶去了。”

Magnus本来想说：这关我什么事。但仔细想想，他终究已经不是可以装傻任性的年纪。因此只回了一个：“哦”。

Clary又道：“他们今晚在Alec家里要办一个派对。八点半。不要迟到！”

迟到又怎么样？Magnus懒洋洋地想着，把他扔出去吗？

但他到底还是准点到了Alec那座上东区的别墅。屋子里人已经很多，影星、歌手、名媛……各种的衣香鬓影，让Magnus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好莱坞。他随手拿过一杯香槟，看Clary几个已打算去客厅中央找Alec讲话，就说：“我四处逛逛。”

Clary道：“你不先去和Alec打个招呼？”

Magnus笑了笑。“有你们就够了。”他向Clary举一举酒杯，调头往二楼走了过去。

二楼上人并不多。只有几对男男女女，挨在角落里亲热。Magnus换了个方向，沿着暗红的地毯一路走到走廊的里间，正巧见到一扇房门半掩，推开就见到一座漆得光亮的三角钢琴，琴盖开着，在角落上盖了条白色的蕾丝琴布。

Alec这边怎么会有架钢琴？Magnus歪过头，发现自己很难想象那年轻人弹琴的样子。他走过去，在琴凳上坐下，伸手轻轻拂过光洁的琴键。他小时候倒是学过一阵钢琴……只是后来母亲早亡，没了人督促，渐渐就放下了。

现在一想，他倒还隐约记得点肖邦的《C大调第一练习曲》。急促，激动……一曲愤怒的歌。但他并不愤怒。他绝没有愤怒。

Magnus抿住嘴唇，手指轻轻地按下琴键，弹了点前奏。

“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弹琴。”有人在门前开口。 

Magnus顿住了。他转过头，看到Alec站在那里看他。年轻人穿了身深灰色的西装，领带、马甲、口袋巾，打扮得一丝不苟，好像刚刚才从电影的银幕上走下来。这才是一个电影明星该有的样子……Magnus笑了笑，移开了眼睛。

“我小的时候学过。”他答道：“很久不弹了。生疏了。”

“我觉得挺好的。”Alec说。

Magnus不置可否地耸耸肩，道：“谢谢。”

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。Magnus姿势别扭地坐在琴凳上面，突然意识到这间琴房真是大得出奇。不管是四面的白墙、底下的枫木地板、还是那些近乎凝固的空气……都好像在不断地往前延伸，而他坐在正中，竟然有种被困住的错觉。

Magnus侧过脸去，咳了一声。

“那么，”他说：“你要回洛杉矶了？”

Alec点了点头。“有一些宣传的工作……他们还要找我讨论《原子侠》的剧本。”

Magnus的嘴角翘了起来。“所以下次要再见你，就要在奥斯卡的颁奖礼上了？”

Alec微微一怔，随即笑一笑，道：“承你吉言。”

Magnus在心底嗤了一声。瞧；现在又是谁在客气？但他还不至于真的把这种气话说出来，他不想再和Alec陷入一场无谓的争执。他只想知道Alec什么时候才会离开这座房间。

可惜年轻人显然还不想走。

“你还会去洛杉矶吗？”Alec问道。

这算是什么问题？“估计不会了。”Magnus道：“我在这里住得挺好的……我喜欢纽约。Catarina他们也会来纽约找我。说起来，她这阵子就在这边——我有没有和你说过？”

“没有。”Alec道。

Magnus顿时被顶得一噎。他尴尬地呵呵笑了两下，又听Alec问：“Catarina……她还好吗？”

“好。好极了。”Magnus松了口气：“Ragnor也挺不错。你知道，商人嘛。”

Alec道：“我听说Fell先生最近在着手制作一本新的电视剧。”

Magnus夸张地“哦”了一声。“这我不知道。”他说：“那家伙总是神秘兮兮的，好莱坞的事儿和我是绝口不提——”

Alec忽然往前跨了一步。

Magnus猛地住了嘴。他原本还算放松的身体也骤然绷紧，脉搏开始在手腕上加速地跳动。冷静。他告诉自己。该死的……冷静。

他是Magnus Bane。

“我还想和你道歉。”Alec道：“那天在你家里……我和你说的话……很不恰当。我向你道歉。”

但那并没有必要。Magnus想。他们没有必要，在事隔五年以后，还对彼此说的话、对彼此脸上的每一点表情都翻来覆去地思考，试图理解其背后的含义。然后他突然又意识到：也许这才是他重新遇到Alce的原因。让他不得不勇敢起来，直面过去，把所有掩藏住的情绪狠狠撕开，再彻底地、给曾经的Magnus和Alec做一个了结。

“Magnus。”Alec道：“我……”

Magnus抬起手来，将年轻人的话止住了。

“Alec。”他轻轻地叫对方的名字。他以前总爱称呼Alec“Alexander”，好像给名字换一个叫法就能显得更亲昵一些。可那又是多么可笑的想法。“五年了。我离开洛杉矶……已经五年了。很多事情都变了。我的事……你的事……”他闭起眼睛，半晌重新睁开，只觉得疲倦好像潮水，快要扑涌过来将他击退。“一切都已经结束了。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。”

他自己也不应该再被过去纠缠。

“Alec。”Jace推开了半掩的门，探了颗脑袋进来。“你在这里……啊，Magnus。刚才怎么没见到你？”

Magnus站起身，冲他点头笑笑：“我正要过去找你们。Clary呢？”

Jace指了个方向，道：“在厨房里。”Magnus道了声谢，绕过了Alec，走出了这间过于宽敞的琴房。那几个方才还在角落里亲热的男女已经没了踪影，走廊里静悄悄的，只有暗红色的、一路绵延到尽头的地毯，和天花板上暗黄的灯光。Magnus深吸口气，挺直了背，往前走了过去。

但他的胳膊又忽然被人抓住了。炙热的掌心，像烧红的烙铁，烫得Magnus一阵阵的疼。他皱起眉毛，低下头去看那只手，纤长有力的手掌，用力到发了白的指关节……

“Magnus。”Alec道：“为什么只有一次机会？”

“什么？”Magnus没有听懂。

Alec嘲讽似的笑了起来。“你不记得了？”他说：“但我一直在想。你走以后……我一直在想。为什么你只给我一次机会？”

Magnus怔怔地看向了他。而这一回年轻人终于也毫不躲闪地回望，脸上的表情倔强得好像只被抛弃的幼犬，眼睛通红，仿佛下一秒就要流下泪来。

“让你失望，是我的错。”Alec道：“但是我的理由难道不对？我想要让我的家人骄傲，我想要重振Lightwood的名声……家庭对我来说就是一切。你为什么不能明白？”

他手上抓得越发的用力。像是生怕稍微松开一点点，Magnus就会从他的手指间溜走。但是Magnus又怎么可能溜走——他被Alec的痛苦钉在了原地，根本连手指都没法动弹。

“然后我想，你不过就是骗我。”Alec扯了扯嘴角，挤出一个再难看不过的微笑。“你接近我，和我调情，和我交往……坐在我的腿上，搂着我的脖子和我告白。但你就是骗我。什么只有一次机会……”他“哈”地笑出了声，好像这真的是件好玩的事情一样。“你只是懒得再搭理我。你身边有那么多其他的人……你有那么多的选择。我却只有你。”

他忽然又将Magnus松开了。仿佛那句“我只有你”抽干了他身体里的所有力气。他微微地低头，脸颊因为激动布满了不健康的红晕，嘴唇却显得苍白。Magnus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。

“结果我又看到你。”他喃喃地说：“你过得这么好……这么开心。你说得对；五年了。一切都早就已经结束。只有我像个傻瓜一样……我是不是像个傻瓜一样？”

他张大了眼睛，眼眶、鼻子和脸全都红通通的，看上去实在可怜得要命。Magnus眼睁睁看着，心里莫名其妙就酸得厉害，很想伸出手去，摸一摸Alec的脸，对他说：没关系，不要紧。但他动不了—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动不了。也许是心跳太快、太剧烈；再多动一下，就会爆炸。

他只能站在原地，看着Alec往他这里又走近一步，近到Magnus又一次闻到他身上的味道。淡淡的……却让人没法忘记、没法拒绝。

“我只是不明白。”Alec说：“如果你当初真的想要我……为什么不能再多给我一次机会呢？”

他捧住Magnus的脸，吻了下去。

Magnus完全地僵住了。时隔五年，他终于尝到了Alec嘴唇的滋味：柔软的，带着啤酒苦涩的香气。他睁着眼睛，看到Alec近距离的脸，那两扇长长的、晃动的睫毛，和鼻翼底下一丁点极小的雀斑。是一种水滴状的圆——可恶。Magnus想。怎么会有人连雀斑都长得这么可爱？

Alec又陡地将他放开了。年轻人退后两步，喘着气，眼睛里茫然又慌乱。“抱歉。”他说：“抱歉，我——”

Magnus叹一口气，跨前一步，伸手捉住了Alec有些凌乱的衣领，仰起脸再一次吻了他。

这一回Magnus伸了舌头进去。年轻人有一瞬间的惊慌，从鼻子里发出记闷闷的哼声，但很快就反应过来，也探出舌尖往Magnus追过去，和他啧啧地吮吻。两人唇舌交缠的声音在走廊里出奇地响，落到Magnus的耳朵里，让他不知怎么就有些害臊，脸也情不自禁地微微发红。要命。他想，这年轻人——

他手上用力，推开了Alec的胸膛，往后退了一步。

“怎么了？”Alec的表情好像在做梦：“我做得不好吗？”

Magnus窘迫地咳了一声。“不……不是你的问题。”他顿了顿。“Alec，这里还有人……”

Jace在后边不远处举起了手：“有我。”

“还有我。”Clary的脑袋从楼梯底下冒了出来。

“和我。”Izzy也从某个角落里伸出手来，露出她掌心里正在录制视频的手机。

Magnus想拿个火箭筒把这些人全都轰到太平洋里去。

他揉了揉脸，感觉到嘴唇上还残留的Alec的温度。“听着，”他说，“或许你喝醉了……”

“我没有。”Alec说。

Magnus差点翻了个白眼。“Alec——”

Alec却打断了他。“叫我Alexander。”年轻人道。

Magnus愣了一下，只觉得心脏仿佛漏跳一拍。“呃，”他难得地结巴了一下。“好吧。Alexander……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？”

“当然。”Alec说：“我在吻你。而且你，”他扬起眉毛，“你回吻了我。”

Jace在后边吹了记口哨。

Magnus忍住了过去揍人的冲动。“可是你，”他说，“你的父母……你的事业……Alec——Alexander。”他低声道：“你想和我在一起吗？”

Alec望着他，有那么一会儿，一句话也没有说。好半天，他开口道：“你呢？”

他呢？Magnus不由有些怔忡。作为一个成熟、理智的大人，他应该告诉Alec：他们是不可能的。他要为了Alec着想，要顾虑到Alec现在的身份，和他身上背负的期待。还有这五年的空白。整整五年；谁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？

“我想做你的男朋友。”Magnus说。

Alec抿起嘴唇，笑了起来。

-END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