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尼

10

六月初，布鲁斯在玻璃别墅给迪克举办狂欢派对。过去今天，这个青年人就要开车去往纽约，同布鲁斯和哥谭分开。克拉克自然也去参加，把他在海岛上画的那幅油画当做礼物送出去。迪克很高兴，把他介绍给身边一群的狐朋狗友。“克拉克·肯特。”他大声地说。“一位环游世界的大画家。”

克拉克想这名头吹得好像有点太夸张。但如果迪克觉得有趣，他也不好去做什么辩解。

不远处又响起一阵哄笑。几个漂亮女人围了布鲁斯，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。迪克望了一眼，对克拉克勾勾手指，说：“到这儿来。”领了克拉克去屋外的一处台阶坐了。

夜空里星光黯淡。远远的有几个人簇在一起谈笑，但总归比屋子里要安静许多。迪克转过头，冲克拉克嬉笑着挤眉弄眼，低声问：“所以你现在和布鲁斯是……在一起了吗？”

他表情促狭，让克拉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。况且他自己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。好半晌，他喃喃道：“算是吧。”

迪克顿时摇头晃脑起来，给了克拉克一肘子。“我早就猜到了，”他得意地说。“布鲁斯对你和别人不同。”

克拉克讪讪地咳了一声。又听迪克说：“不过你也不容易。他是个特别固执的人。”

克拉克侧过脸看他。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迪克，小小的，笑得很甜。又调皮，又懂事。“他挺舍不得你的。”克拉克说。

“嘿，这是他的控制欲在发作。”迪克夸张地摊开手。“去年我就在和他说，我不会留在这里读书。等今年敲定了哈德森，他又给我把脸板了一整个礼拜，好像我会怕他那张扑克脸一样。”

克拉克嘴角微翘。所以全天下的青少年果然都是一个模样。

“不过当然啦，唉。”迪克又抬手抓了抓脸，声音变低，像是有些不好意思。“这些年我总是和他吵架。但我明白，他也很努力了。所以我本来还有些内疚——好在现在，”他忽然伸手，猛地把克拉克的肩膀搂住了，“现在有了你。我知道你会把布鲁斯照顾好。”

说到“照顾”这两个字的时候，他又恶作剧似的笑起来。克拉克马上明白他在说什么，只能故作正经地坐好，一边绷住脸，严肃地拿走了迪克手里的啤酒杯。

到晚上十点多钟，宾客才鱼贯散去。迪克也把他的行李全搬到车上，和布鲁斯郑重地握了手，矮身钻进车里，踩下油门，绝尘而去。别墅门口只剩了布鲁斯和克拉克两个，看迪克的那辆车在公路上渐行渐远，终于消失在杂乱的暗淡树影里面。

布鲁斯突然开了口。

“如果我觉得有点孤单，”他慢慢地说：“会不会很奇怪？”

克拉克转头看他。布鲁斯脸颊上还带着狂欢后的红晕，衬衫领子上两道鲜艳的女人唇印。但他神情间却有种克拉克从未见过的茫然。

“可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。”他听着布鲁斯在夜风里略显得沉闷的声音。“自从我父母去世，就只有我和阿尔弗雷德两个。收养了他……本来不该有多么大的改变。”

怎么可能会没有改变？

“他是个好孩子。”克拉克说。

布鲁斯没有作声。说到底，撇开他所有的身份不谈，他也只不过是一个父亲而已。

“也许你应该找一个新的罗宾。”克拉克说。“多少给你分担一些。”

布鲁斯却摇头。“这个工作太危险了。”他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，回头看了眼客厅墙上的钟，道：“我要去巡逻了。你留在这里？”

克拉克想说，我可以陪你。但他也很清楚哥谭在布鲁斯心中的地位。这里是他的地盘，是他守护的国度。他并不愿意别人来插手。

“行啊。”克拉克说。“你的床特别舒服。”

天可怜见，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意思。但布鲁斯还是猛地转头，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。

克拉克开始在斯莫维尔和哥谭两地来回地跑。

有时布鲁斯大发善心，允许他一道站在滴水兽上俯瞰哥谭。克拉克见识了那条著名的犯罪巷，也远远地观赏过两回阿卡姆疯人院独特的建筑构造。他知道布鲁斯大半辈子都在和这里关押的罪犯纠缠；他身上的每一道疤痕都几乎来源于此，并且将日复一日地增添下去。迪克说的很对——他是一个特别固执的人。

有时克拉克就只是在布鲁斯的宅子里过夜。大多数时间他们都会做【叽叽叽】爱，因为克拉克毕竟只是个初尝肉味、又血气方刚的年轻人。但他渐渐学会克制，免得布鲁斯在巡逻时还会觉得身体不适。克拉克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很体贴的人。

阿尔弗雷德似乎对他也挺满意。偶尔布鲁斯不在，他也会端了咖啡和宵夜过来，问克拉克：“需要我替您拿换洗衣物吗？”好像克拉克已经够格享受他的主动服务。

克拉克甚至终于有幸去参观了布鲁斯的地下基地。“我叫它蝙蝠洞。”布鲁斯说。有趣的称呼，克拉克想。但这里明明更像太空堡垒卡拉狄加。

空闲时布鲁斯也会到斯莫维尔去。陪玛莎说会儿话，再赶回哥谭：迪克已去了纽约，再没有人能代替布鲁斯在哥谭夜巡。克拉克看他两头跑，难免要谈起远征哈德森的那个青年人。“他给我发了这个学期的课表，”克拉克说。“密集的课程。哦——他还认识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。”

布鲁斯皱起了眉头。克拉克立刻明白过来，迪克并没有主动与他联系。

“也许他只是认为你不会对这些琐事感兴趣。”克拉克说。

布鲁斯板起脸，没有接话。克拉克只好把迪克的那些邮件转发到布鲁斯的邮箱。

很快又到冬天。克拉克救下了两只躲在树上的小猫，阻止了一场森林火灾。又凭借伟力支撑起一座即将坍塌的大厦。布鲁斯总是替他善后；删除掉一些影像资料，或者花钱请人闭嘴。“你该付给我工资。”布鲁斯说。

但克拉克没有钱。只能在床上更加卖力一些——他确实是一个很体贴的人。

布鲁斯却好像不这么觉得。他用怀疑的眼神看克拉克，好半晌又低下头，用更怀疑的眼神看克拉克那根刚从他身体里【叽叽叽】抽出来的老二。克拉克不得不稍微退避一点，拿了被子遮住自己的下身：他有点怕布鲁斯会掏了蝙蝠镖出来。

于是布鲁斯又不屑地回过头去。他全身红彤彤、湿哒哒的，四肢大大地摊开，歇了好一会儿，才慢悠悠地坐起来，拿了床头柜上的杯子喝水。克拉克侧过脸，看到他腰侧一道新结疤的伤口，粉色的嫩肉在灯光里微微地泛白。

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触那里。布鲁斯皱了皱眉，但没有把他的手拍开。

“好得倒挺快。”克拉克说。

布鲁斯不以为然地耸肩。“本来就没什么。”他的语气是那样习以为常，但被人用三棱刀割开血肉，并不应该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。

克拉克还记得那个黎明。他闻到空气里陡然泛滥的血腥气味，一路循着过去，看到布鲁斯坐在宽大的蝙蝠电脑前边，制服高高地拉起来，露出腰侧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。阿尔弗雷德半跪着，小心翼翼地替他清理，脚边的摆盘里全是浸满血的纱布。

那是克拉克第一次亲眼见到布鲁斯受伤。

布鲁斯显然觑见了他的脸色，一时也沉默下来。墙上挂钟滴答、滴答地走，将房间里衬托得愈发安静。好半晌他重又开口，道：“其实就好像你。你想知道你究竟是谁，想弄明白你的来历——所以你不停地找。这是你选择的道路。而我……”

他低头去看自己腰上的那一道伤疤。视线又上移，在半空里同克拉克的目光轻碰。“这是我选择的道路。”

窗外的湖水轻轻拍打过岸边耸立的礁石。黎明的风吹动树叶，还有叶间那些清脆的、细弱的鸟鸣。克拉克听到布鲁斯脉搏的跳动，蓬勃又平淡，紧贴住他的耳朵。

“我当然会感到疲惫。”布鲁斯说。“会怀疑，会愤怒，自我否定……甚至痛苦。但我从不会感到畏惧。”

他看着克拉克，面容坚毅，眼神却温和。“你会感到畏惧吗？”

“不。”克拉克道。

“好极了。”布鲁斯嘴角微翘，露出点似是而非的笑容。片刻他忽地又跨坐到克拉克的腰上，两人下【叽叽叽】体相撞，惹得克拉克喉咙一阵发紧。

“今天早上我没有会要开。”布鲁斯说。

克拉克猛地翻身，把他压在了下面。

眨眼又是开春。农田解冻，工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做活。汉克终于还是没有熬过去，它年纪太大，一天早上玛莎起来，发现它蜷在窝里没再能动弹。克拉克陪着玛莎把它埋了，看玛莎郁郁了许多天也不见好，就从市场里又抱了只小狗回来。黑白相间、长长的毛发，欢快地舔玛莎的手指。“它叫达斯提。”克拉克说。

他呆到了乔纳森的忌日过去，准备再次启程——布鲁斯替他找了一处值得碰碰运气的地方。在埃及的沙漠，紧邻着金字塔；到时候又要混进军队里做功课。

出发前克拉克到哥谭去找布鲁斯。他在夜空里急速地跳跃，没多久就落在犯罪巷巷尾。布鲁斯正站在蝙蝠车旁边，弯了腰不知道在检查什么。他听见响动，直起身回头，看了克拉克说：“刚才有个小孩儿想撬走蝙蝠车上的轮胎。”

“挺识货的。”克拉克道。

布鲁斯冷哼了声。他的披风在地上蔓延，把他的身形映衬得格外优雅，不再似一个飞檐走壁的战斗高手。

“他看着最多十二三岁。”布鲁斯说。“我收养迪克的时候，他也不过就这么大而已。”

他顿了顿，黑色的面具和白色的目镜又令他看起来有种难言的冷峻和严肃。“这座城市有那些疯子就已经够呛。可孩子……”

他住了口。但克拉克知道他在想些什么。布鲁斯可以果决无畏，勇往直前，但他更常常会感到自责。这不是他的错；他很清楚这一点，就像他曾经告诉克拉克的那样。可他还是自责。因为他已习惯于去主动地肩负那些并不属于他的责任。

克拉克想要宽解他。但布鲁斯已经先他一步转移了话题。“你来做什么？”

克拉克只好把喉咙里那些拙劣的安慰咽回去。“我要去埃及了，”他说。“过来和你说一声。”

布鲁斯点点头。“那就祝你得偿所愿。”他钻进了蝙蝠车里，高大的身影一下隐没在蝙蝠车狭窄的空间，好像只叫人捉摸不透的幽灵。克拉克后退两步，看蝙蝠车轰鸣着向远方驶去，踌躇一会，还是纵身跃起，飞也似的窜到高速奔行的蝙蝠车左侧。

蝙蝠车登时一个急停，横亘在了公路中央。车窗从两边分开，布鲁斯缓缓地站起来，不耐烦地问：“还干嘛？”

他望向半空里停滞的克拉克。克拉克略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，嘴巴里冒出一句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的傻话：“我想问……要不要给你带些金字塔里的纪念品？”

布鲁斯隔了目镜严厉地瞪他。“不需要。”

他的披风在夜风里鼓荡开来，仿佛蝙蝠振翅，在叫克拉克滚开。克拉克却还是忍不住腆着脸凑过去，轻轻地吻了他。

一股硝烟和尘火气的味道。这就是人间，克拉克想。这就是人间——而他是如此的沉醉、眷恋。

-TBC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