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尼

2

七点多钟，玛莎下了楼，到沙发那里拉起已经垂落在地上的被子。“可以起床了。”她问克拉克，“早上吃煎饼好吗？”

克拉克依言起来，叠了被子，刷牙洗脸，又细细地刮掉下巴上长出来的胡茬——玛莎不喜欢他满脸络腮胡的样貌。因此他甫一回来，就已经被勒令剃干净。

过去厨房里，玛莎递给他一杯橙汁。“我们的客人似乎还在熟睡，”她说：“我路过时房门紧闭着，也没有响动。你看好时间，过一会儿再去叫他们吧。”

克拉克答应了。站在玛莎旁边给她打下手，又去后院里给汉克解了链条，被它一下扑在怀里，闹了一阵。再回去时，迪克这个小鬼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餐桌边上，只嘴边一圈都是牛奶的痕迹。“早上好，克拉克！”他笑得像朵花儿似的。

“早上好。”克拉克拿了煎饼给他。“你爸爸呢？”

“他还在睡。”迪克说，“他一向这样，都要睡到九十点钟才能起来。”

夜行动物。克拉克想起布鲁斯昨天对自己的称呼。“那就过会儿再去喊他。”他看一眼迪克嘴边越吃越多的碎屑，没忍住，推了纸巾过去。

快九点时，加油站那里打了个电话过来，要他们把那辆豪车开走。“它实在太惹眼了。”老板讪讪地说，“放在我们这儿，还有点叫人害怕。”

克拉克只好去楼上喊布鲁斯起床。门推开，里边还黑漆漆的，窗帘拉得严丝合缝，透不进一点日光。布鲁斯睡在地上，裹了被子，好像一只巨大的蚕蛹。克拉克看了他一会儿，还是走过去，狠下心，把窗帘拉开了。

地上的那只蚕蛹顿时动了。“阿尔弗雷德！”布鲁斯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。“把窗帘拉上。”

“呃，”克拉克张了张嘴。“我是克拉克……你该起床了。”

蚕蛹立刻又不动了。克拉克克制住了自己想要透视的冲动，礼节性地又等了半分钟，看地上的那一团始终保持沉默，只好把窗帘全部拉了开来。

阳光一下子如水般漫涌进房间。暖洋洋、金灿灿，还夹杂着争先恐后的、清脆的鸟鸣。

“可恶。”布鲁斯低咒一声，总算是扯下了被子。他头发乱糟糟的，两颊泛红，紧皱着眉毛瞪向克拉克。克拉克不得不举起双手投降。“我妈要我来喊你。”他无辜地辩解。“你的车已经加好了油。你们可以上路了。”

布鲁斯却还是瞪着他，好像在同个阶级敌人对峙。好一会他扭过脸，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。“才八点五十。”他嘀咕道。三秒钟后，又砰地一下倒回了地上。

“再给我五分钟。”

“你儿子会笑话你的。”克拉克说。

布鲁斯却一把拉起被子，又蒙住了脑袋。

“我早说过了。”迪克见克拉克悻悻地下楼，淘气地冲他嘻嘻笑。“除了阿尔弗雷德，没人能把布鲁斯成功地叫起来。”

于是要一直到十一点钟，克拉克才载着韦恩父子赶到了小镇上。但布鲁斯依旧睡眼惺忪，不住地打呵欠，好像随时都能再一次睡过去。

“你这样可不行。”克拉克忍不住地要操心。“开车不安全。”

布鲁斯却不以为然。“我只需要一杯咖啡就可以了。”他去旁边小店里买了杯速溶咖啡，味道不好——喝的时候他的眉毛简直能打结。“你倒是神采奕奕。”他又看一眼克拉克，“果然年轻就是本钱。”

这可和年纪没有多大关系，克拉克想。只是他的生理结构和地球人不同而已。

迪克坐在不远处的车里，低着头在摆弄游戏机。“他会想念你们的。”布鲁斯道。他喝完了咖啡，随手把杯子扔进垃圾桶。“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哥谭。”

“第一次在乡下农舍里过夜。”克拉克补充了一句。

布鲁斯禁不住笑了。“别妄自菲薄，年轻人。”他说，“你们家的沙发还是很舒服的。”

克拉克看着他坐进了驾驶座里。引擎轰鸣，布鲁斯又摇下车窗，和克拉克说：“再见了，肯特。”

“再见。克拉克道。“一路顺风。”

布鲁斯摇起了车窗，车子微微后退，掉头开向了哥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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克拉克在家里住了一个月。等玉米彻底成熟，帮着玛莎和雇佣工人一起，开了机器把玉米全部收割下来，堆满了谷仓。

他们坐在后院里。十月的夜风已开始带了点凛冽的寒意。玛莎生了一堆篝火，拿了几根玉米放进去烧着玩。“你小时候就爱吃这样的烤玉米。”她说。

“爸一直嫌我烤得不好。”克拉克道。

玛莎笑了起来。“你确实总是烤焦。”她转动着竹签，忽然又不说话，克拉克知道她又想起了乔纳森。

“我要走了，妈。”他说。

玛莎点了点头。“我看出来了。”她的声音低柔、沉静。“你房间里的行李袋收拾得那么整齐。”

克拉克就没再说话。他紧挨着玛莎安坐，听玉米粒在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。世界是这样的静——又是这样的喧闹。

“我想去找找看。”他说。他没有说他要找什么，玛莎也没有问。好一会儿她把玉米从篝火里取出来，带了手套，把叶子一片片地撕了，露出里边烤得微微焦黄的玉米芯，又塞到克拉克手里。

“祝你成功，孩子。”她说。

克拉克低下头，任玛莎的手温柔地抚过他的脸颊。

他带了一大堆玛莎制作的吃食往东边去。徒步旅行，偶尔搭一个便车。入冬后他在阿肯色州的一个小镇上短暂地定居，寻了一份面包店的差事。天天很早就起床，去给那些脾气暴躁的糕点师呼来喝去地使唤。但他们也并没有真的安了坏心，有个老头见克拉克做事勤勉，还偶尔教他两手，告诉他“我家祖传布丁的配方”。

很快又开春。克拉克深夜里回家，路过一条窄巷，听到里头有人在喊：“救命！”他冲了过去，正好用胸口挡下了凶犯的两颗子弹。对方还不信邪，照着克拉克的脑门上来了一枪，结果子弹依旧被弹开。他吓呆了，愣愣地站在那里，被克拉克轻而易举地制服。

但克拉克又只能离开。他背着行囊往更东去，好在天气渐暖，路上树野葱茏，并不令人觉得厌烦。四月时他又回了斯莫维尔一趟，去给他的父亲扫墓。忌日还没有到，墓碑上浮了一层浅浅的灰。几朵野花从石头的缝隙里挣出来，花瓣上还带着露珠，蓬勃地往太阳的方向绽开身体。

克拉克在墓碑前站了小半天。也没有回家里去，随便找了一家旅馆住了，开了电视去卫生间里洗漱。深夜新闻在播报一些花边消息，女主播道：“哥谭宝贝又一次陷入桃色绯闻，养子迪克·格雷森再度陷入窘境……”

克拉克站住了。他看向电视屏幕，布鲁斯穿了昂贵的西装，给长枪短炮从四面八方对准。迪克被他揽在身后，小男孩似乎长大了一点，短短的黑发像野草似的，茂盛地顶在脑袋上。克拉克想起他离去前一个人坐在车子里，低着头玩游戏机。想起布鲁斯说：“他会想念你们的。”想起这个哥谭最负盛名的花花公子，在他房间的地板上，像一只蚕蛹，不耐烦地、微微地动。

隔天天亮起。克拉克背起行囊，往哥谭去了。

但他并不打算去拜访韦恩父子。因此也不大明白自己去哥谭做什么。或许是这座城市离他的家乡不远——而他一直都未曾去过。所以这会儿也算得了一个契机。

哥谭是那种传统的大城市。高楼耸立，人流如织。正中心是那座闻名遐迩的韦恩大厦，巍峨地盘踞，仿佛一头怪兽，冷冷地俯视地上穿梭的凡人。

克拉克拿了广告，在一片偏僻的街区找到了一处公寓楼。管理员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，看克拉克人长得老实英俊，不像是坏人的面相，随便看了两眼他伪造的身份证件，就和他把协议签了。只在最后嘱咐他两句，说：“晚上别随便出去。”

克拉克应了声，想着估计也就是小偷强盗那一回事儿。随口问：“这附近治安不好？”

管理员却摇摇头。见克拉克疑惑地看他，说了句：“有蝙蝠出没。”

蝙蝠？克拉克想。在这种人群密集的大都市里吗？

他摆了行李，又出去找工作，在一家专营宴会的小公司里签了个服务生的短期合同。深夜时他回去公寓，从地铁口出来，突然听到一阵嘶哑的呼喊。对方离他很远，只是被风声远远地送进他的耳朵里——“快走。”有人说：“别管那些小件了。从这边走。”

克拉克皱起了眉头。他太熟悉这种慌张的呼喝声，通常来说，并不会代表什么好事。眼见着周围又没有人，马路上空荡荡的，克拉克脚尖往地上一点，一阵风一样地冲向了声音的来处。

“快一点。”那些人的声音越来越近、越来越响，周围的背景音也越发嘈杂。“有人来了。有人来了！嘿——”

喊声戛然而止。

克拉克一怔。等他站定，发现自己正在一处巷口，三五个劫匪正从一家珠宝店里出来。但他们大多神情惊恐，畏畏缩缩，克拉克仔细看，才察觉到巷子入口的一团黑影。

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。戴一副黑色的、立了尖耳朵的面具，灰色的制服，背后一面趁着夜风在缓缓飘动的黑色披风。他微弓着背，右腿前曲，摆出了一副随时能进攻的姿态。

克拉克顿时想起来公寓管理员的警告。

“有蝙蝠出没。”

他闪身掩在了墙壁后边。

“别，别怕。”为首的劫匪举着枪开了口。“他只有一个人。”

可他话音未落，那只蝙蝠已经动了。他动作很快，像几道闪电，脚尖数点就落在了那群人的身后，手臂高高抬起，又重重落下，两记手刀利落地打晕了最后边的两个倒霉蛋。

前边的人慌忙又转过身。“射击！”有人喊。“开枪打死他！”

克拉克绷紧了身体。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，就已经听到枪响。不好，他想着，待要再冲上前去，却发现那只蝙蝠已一个前冲，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那些向他射来的子弹。

他好像风里的一片叶子。又像是一只被人牵动的纸偶。“你们太小瞧我了。”他出了声，但嗓音低哑，带着明显的电音，显然是被处理过的。

“该结束了。”他说。

他从腰上摸出了某件武器。手指挥动间，嗖的一响。剩下的几个劫匪就哀嚎着落了地。他又施施然走过去，脚尖踹了几下，那些人登时不动弹了。

“蝙蝠侠！”有人从不远处的屋檐上一路跳跃着过来。那是个小个子，同样的面具、披风、制服，只是颜色鲜艳。“你又不等我。”

那只蝙蝠直起了身来。“把他们打包。”他没理会同伴的抱怨，指了地上的劫匪吩咐，突然又转过脸，往克拉克这里看了过来。

“怎么了？”小个子问他。蝙蝠收回了视线。

“没什么。我看错了。”

他指导着小个子将这些劫匪一个个地绑起来，捆在了门口。随即抬起手，射出一道钩爪，披风腾起，飞跃到了黑夜里面。

克拉克又在墙后边站了一会儿。直到这条街巷彻底安静下来，他才呼出口气，往不远处灯火闪烁的街区走过去。

蝙蝠，他想。布鲁斯知道他的城市里有这种奇特的生物吗？

-TBC-